医务室的酒精棉球擦过膝盖时，童武疼得龇牙咧嘴，却死死咬着牙没吭声。校医是个戴眼镜的老太太，一边往伤口上涂紫药水，一边絮絮叨叨：“你们这些踢球的，真是拿身体不当回事。这伤口要是感染了，有你受的。”
老周坐在旁边的长椅上，手里转着个足球，闻言嗤笑一声：“张医生，踢球哪有不受伤的？当年我在省队，缝针都是自己看着医生缝，眼睛都不眨一下。”
张医生白了他一眼：“就你能耐。”又转向童武，“明天别剧烈运动，最好休息一天。”
童武刚想点头，老周就站起来：“哪能休息？王指导的规矩，轻伤不下火线。”他冲童武挤了挤眼，“走了，带你去买鞋。”
体校门口的旧货摊支在路灯下，帆布上摆着十几双足球鞋，大多是断钉或鞋面开裂的，散发着一股橡胶老化的味道。摊主是个瘸腿的老头，看见老周，咧开嘴笑：“周老板，又带新人来照顾生意？”
“别贫，把你最好的那双拿出来。”老周踢了踢旁边的纸箱。
老头从箱子底下翻出一双黑色足球鞋，鞋帮有点歪，鞋底的钉子还挺完整。“这双，八成新，耐克的，以前是市队小孩穿的，就鞋码小了点，你试试。”
童武穿上脚，大小刚好，就是鞋帮有点硬，磨得脚踝生疼。他低头看着这双鞋，鞋面上还有道浅浅的划痕，像条凝固的伤疤。
“多少钱？”他小声问。
“五十。”老头伸出五根手指。
童武的手伸进裤兜，摸了摸里面的钱——那是妈给他的午饭钱，一共三十块。他的脸瞬间涨红了，手指绞在一起。
“我来付。”老周掏出五十块递过去，把鞋盒往童武怀里一塞，“算我借你的，以后踢好了，进了球，拿奖金还我。”
童武抬起头，看着老周的背影，喉咙有点堵。他想说谢谢，可话到嘴边，却变成了：“我一定会还的。”
老周没回头，挥了挥手：“赶紧回家吧，明天别迟到。”
回到家时，杂货铺已经关了门。童武轻手轻脚地打开门，客厅里还亮着盏小灯，爸趴在桌上睡着了，手里还攥着本账簿。妈坐在旁边择菜，看见他回来，赶紧站起来：“怎么样？没受伤吧？”
童武摇摇头，把足球鞋藏在身后：“妈，我能留下了，明天开始正式训练。”
妈愣了一下，眼眶突然红了，赶紧转过身去擦：“留下就留下吧，记得别耽误学习。”她顿了顿，又说，“锅里给你留了粥，热一下再吃。”
童武“嗯”了一声，拿着鞋悄悄溜回房间。他把足球鞋摆在床头，借着月光摸了摸鞋面上的划痕，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。
第二天早上七点半，童武就到了体校操场。他穿着新鞋，感觉脚下沉甸甸的，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。操场上已经有几个人在热身，李飞看见他，吹了声口哨：“哟，新鞋啊？借我穿穿呗？”
童武往旁边躲了躲，没说话。
“李飞，练你的去。”老周不知从哪冒出来，手里拎着个训练背心，“今天练对抗，你跟童武一组。”
李飞的脸垮了下来：“周哥，我跟他一组？这不一脚就把他踢飞了？”
“踢飞了我负责。”老周把背心扔给童武，“穿上。今天让你见识见识，什么叫真正的对抗。”
童武穿上背心，手心全是汗。他知道老周是故意的，李飞是队里出了名的“脏”，抢球时总爱用小动作，昨天试训时撞他那一下，八成就是故意的。
分组对抗开始了。童武被分到白队，和李飞一个队，老周在红队。球刚开出来，李飞就像疯狗似的冲了上去，根本不管传球，只顾着往人身上撞。
童武好不容易接到球，刚想转身，李飞就从后面撞了过来，胳膊肘狠狠顶在他后腰上。童武疼得闷哼一声，球被抢走了。
“你干啥？”童武转过身，瞪着李飞。
李飞摊摊手，一脸无辜：“咋了？抢球嘛，难免有碰撞。你这小身板，不行就别玩。”
童武的火一下子上来了，攥紧了拳头。他想起巷子里的野球局，谁要是玩阴的，他肯定会跟对方干一架。可现在，这是球队训练，他不能冲动。
“打球，不是打人。”老周的声音从旁边传来，他捡起球，扔给童武，“拿着。再被抢走，今天的一万米，你一个人跑。”
童武深吸一口气，捡起球。这次，他没敢大意，脚下加快了频率，像只泥鳅似的在人群里钻来钻去。李飞紧追不舍，嘴里骂骂咧咧，时不时用胳膊肘蹭他一下，用脚勾他一下。
童武忍着疼，眼睛死死盯着队友的跑位。他看见胖子在禁区里晃了一下，赶紧一脚长传——球划了道弧线，正好落在胖子面前。胖子抬脚就射，球进了。
“好球！”胖子兴奋地喊。
童武刚想松口气，李飞突然从侧面冲过来，一脚踹在他的小腿上。童武没站稳，重重地摔在地上，膝盖正好磕在昨天的伤口上，疼得他眼前发黑。
“李飞！”老周怒吼一声，冲了过来，一把推开李飞，“你他妈想干啥？”
李飞被推得一个趔趄，也火了：“我抢球呢！他自己站不稳怪谁？”
“抢球用得着下黑脚？”老周的脸涨得通红，下巴上的疤像条蜈蚣，“当年你刚进队时，是谁教你怎么护球的？现在学会欺负新人了？”
李飞低下头，没说话，嘴角却还撇着。
老周弯腰，想把童武拉起来，童武却自己爬了起来。他的小腿火辣辣地疼，站都站不稳，可眼神却很亮，直勾勾地盯着李飞。
“再来。”童武说，声音不大，却很清楚。
所有人都愣住了。李飞也抬起头，一脸不可思议：“你说啥？”
“我说，再来。”童武捡起地上的球，放在脚下，“你不是想抢吗？来抢。”
他的语气很平静，却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，像头被惹急了的小狼崽。老周看着他，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，随即变成了赞许。
李飞被他看得有点发毛，梗着脖子说：“来就来，怕你不成？”
童武没再说话，脚下轻轻一拨，球开始在他脚边转动。他的动作不快，却很稳，像把球粘在了脚上。李飞扑了上来，伸手想抢，童武突然一个转身，用后背挡住他，同时脚下把球往回一拉，避开了抢断。
李飞不死心，又从侧面撞过来，童武早有准备，顺势往旁边一躲，同时把球往前一推，刚好躲过了碰撞。他像跳探戈似的，和李飞周旋着，脚下的球始终没离开控制范围。
周围的球员都停了下来，看着他们两个。李飞的脸越来越红，动作也越来越急躁，可就是碰不到球。最后，他急了，抬脚就想踹球，却被童武轻轻一勾，重心不稳，自己摔了个四脚朝天。
哄笑声四起。李飞爬起来，脸红得像块猪肝，狠狠瞪了童武一眼，转身就走。
童武站在原地，胸口剧烈起伏，小腿的疼越来越厉害，可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畅快。他看着老周，老周冲他竖了竖大拇指。
“有点意思。”老周走过来，拍了拍他的肩膀，“记住了，踢球不光靠力气，更靠脑子。你的脑子，比李飞好使。”
童武咧开嘴，想笑，却疼得龇牙咧嘴。
太阳越升越高，照在操场上，把红色的训练服染得更亮了。童武知道，老周的“下马威”，李飞的刁难，都只是开始。以后这样的事情，还会有很多。
但他不怕。
因为他已经证明了，自己不是那么好欺负的。
盐城业余队的28号，童武，不是来凑数的。他是来踢球的，踢给所有人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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