训练结束的哨声响起时,童武感觉自己的腿已经不属于自己了。他瘫坐在草坪上,汗水顺着下巴滴进草里,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。王教练正在前面训话,声音像砂纸磨过铁板,每个字都带着火星子——刚才的对抗赛,他们白队输了个0-3,李飞故意踢飞的那个点球,成了导火索。

“踢得什么玩意儿!”王教练把战术板往地上一摔,塑料板磕在石头上,裂了道缝,“李飞,你那脚点球是给你家狗踢的?还有你们,跑位像没头的苍蝇,传球能传到对方脚下,我看你们不如趁早回家卖红薯!”

没人敢吭声,连平时最跳脱的胖子都低着头,手指抠着草皮。童武缩在队伍最后,把脸埋在膝盖里,生怕王教练注意到他。他今天没什么亮眼表现,除了躲过李飞那几次阴招,几乎没摸到几次球,就像个透明人。

“童武。”

突然被叫到名字,童武浑身一僵,猛地抬起头。王教练正盯着他,眉头皱得像团拧在一起的绳子:“你今天在场上干什么?散步?”

“我……”童武张了张嘴,想解释自己被李飞针对,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在球场上,任何解释都是苍白的,踢得不好就是不好。

“你以为穿了这身队服,就是球员了?”王教练走过来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“我告诉你,在我这儿,没实力的,连替补席都坐不稳。明天苏超第一轮,客场对阵徐州队,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替补席上,看清楚别人是怎么踢的!”

替补席。

这三个字像块冰,砸在童武心上。他以为自己通过了试训,就能获得上场机会,哪怕只是几分钟。可现在看来,他连替补上场的资格都没有。

“王指导,徐州队那帮糙哥,主打身体对抗,童武这小身板,上去确实容易受伤。”老周突然开口,他站在队伍前面,背影挺得笔直,“让他先看着,学学怎么躲着踢,也不是坏事。”

王教练瞥了老周一眼,没再说话,挥挥手让大家解散。

球员们像逃命似的往更衣室走,没人敢跟童武搭话。李飞经过他身边时,故意撞了他一下,低声骂了句“废物”。童武攥紧了拳头,指甲深深嵌进掌心,直到血腥味在嘴里散开,才慢慢松开。

“别往心里去。”老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。童武回头,看见他手里拿着两瓶水,递过来一瓶,“王指导就是这脾气,嘴硬心软。他让你看,你就好好看。徐州队那帮人,确实不好对付。”

童武接过水,没喝,只是捏着瓶子,冰凉的触感透过塑料传来,稍微压下去一点心里的火气。“我什么时候才能上场?”他问,声音有点哑。

老周拧开瓶盖,喝了一大口,看着远处的夕阳,慢悠悠地说:“我进省队那年,跟你一样大,坐了半年替补席。每天训练结束,别人都走了,我就自己抱着球练,对着墙踢,对着空门射,直到看大门的大爷赶我走。”他转过头,看着童武,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认真,“机会这东西,像野兔子,你得等,还得会抓。等你把该练的都练会了,它自己就会撞上来。”

童武低下头,看着自己脚上的二手足球鞋,鞋钉已经磨得有点钝了。他想起昨天在旧货摊,老头说这双鞋以前的主人,是市队的替补前锋,踢了三年,没上过几次场,最后转行去开出租车了。

“我不会像他一样。”童武小声说,像是在对自己发誓。

老周笑了笑,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走吧,回去早点睡。明天客场,得坐三个小时的大巴,够你受的。”

球队的大巴是辆破旧的宇通客车,车身上喷着“盐城业余队”的字样,油漆掉了一大块,露出里面的铁皮。童武被安排在最后一排,靠窗的位置。李飞坐在他前面,正和几个队友打牌,嘴里叼着烟,烟雾飘到后面,呛得童武直咳嗽。

“能不能别抽烟?”童武忍不住说。

李飞回头,吐了个烟圈,故意往他脸上吹:“咋了?嫌呛?嫌呛别坐这啊,回家喝奶去。”

“行了,把烟掐了。”老周坐在前面,头也没回,“王指导说了,车上不准抽烟。”

李飞撇撇嘴,不情不愿地把烟摁在矿泉水瓶里。

大巴车晃晃悠悠地开出盐城,驶上高速。窗外的风景渐渐变成了成片的农田和树林,绿色的玉米地像铺到天边的毯子。童武靠在窗户上,看着外面不断后退的树,心里乱糟糟的。

他从书包里掏出个笔记本,是妈给的记账本,背面被他用来画战术图。昨天训练时,他偷偷画了徐州队的阵型——王教练说过,徐州队主打4-4-2,两个边后卫喜欢助攻,中场两个后腰都是一米八以上的壮汉,主打长传冲吊,前锋是个以前练摔跤的,身体壮得像头熊。

“画啥呢?小学生做作业啊?”李飞的声音从前面传来,带着嘲讽。

童武把笔记本合上,塞进书包里,没理他。

老周回过头,瞪了李飞一眼,然后对童武说:“徐州队的后腰,叫赵磊,以前是省举重队的,一身蛮力,抢球喜欢用胳膊肘开路,你要是上场,离他远点。”他顿了顿,又补充道,“但他转身慢,你要是能绕到他身后,机会就来了。”

童武点点头,把“赵磊,转身慢”这几个字,在心里默念了几遍。

大巴车在服务区停了一次,大家下车吃饭。球队经费紧张,每人只能吃碗牛肉面,加个蛋都要自己掏钱。童武看着碗里的牛肉,只有薄薄两片,突然想起妈做的红烧肉,眼泪差点掉下来。

“吃快点,别耽误时间。”王教练催促道,他自己正蹲在角落,啃着个干馒头,就着咸菜。

童武赶紧低下头,呼噜呼噜把面吃完,汤都喝得干干净净。

重新上车后,车厢里安静了很多,有人开始睡觉,有人戴着耳机听歌。童武睡不着,拿出笔记本,借着窗外的光,又开始画。他画徐州队的防守漏洞,画自己可能的跑位路线,画老周教他的那几个摆脱防守的小动作。

画着画着,他的眼皮开始打架,不知不觉靠在窗户上睡着了。

他做了个梦,梦见自己穿着红色的队服,站在徐州队的主场,全场球迷都在喊他的名字。赵磊像头熊似的冲过来,他轻轻一闪,就绕了过去,然后一脚把球踢进了球门。队友们围过来,把他举起来,抛向空中……

“醒醒,到地方了。”

老周的声音把他吵醒了。童武揉了揉眼睛,发现天已经黑透了,大巴车停在一家破旧的招待所门口,墙皮掉了一大块,门口的霓虹灯闪着闪着,突然灭了一半。

“这就是我们住的地方?”童武愣住了,他以为至少会住个像样的酒店。

“凑合住吧。”老周拎着行李下车,“咱们队就这点经费,能有地方睡就不错了。”

招待所的房间很小,两张单人床挤在里面,中间只能放下一张小桌子。童武和老周住一间,李飞和胖子住隔壁。童武放下书包,刚想坐下,就看见床底下钻出一只蟑螂,吓得他赶紧跳起来。

“哈哈,吓着了?”老周笑着踢了一脚床腿,蟑螂飞快地钻进了墙缝,“这地方就这样,忍着点。明天比赛赢了,让王指导请咱们吃大餐。”

童武没笑,只是走到窗户边,拉开窗帘。外面是条偏僻的街道,路灯昏黄,偶尔有辆卡车开过,震得窗户嗡嗡响。远处的体育场亮着灯,像个巨大的笼子,等着明天把他们这些人关进去。

“别想了,早点睡。”老周脱了鞋,一股酸臭味弥漫开来,“明天有你累的。”

童武点点头,躺在床上,却怎么也睡不着。他想起爸送他时说的话,想起妈偷偷塞给他的煮鸡蛋,想起巷子里那颗掉皮的足球。

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笔记本,硬硬的,像块护身符。

明天,就算只能坐在替补席上,他也要睁大眼睛,看清楚每一个细节,记住每一个瞬间。

因为他知道,老周说得对,机会像野兔子,他得等,还得会抓。

而他,已经准备好了。

窗外的卡车又开过去了,轰鸣声渐渐远去。童武闭上眼睛,在心里默念着:徐州队,赵磊,转身慢……

一遍又一遍,直到睡意终于袭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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