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六清晨,童武是被窗外的蝉鸣吵醒的。
他一骨碌爬起来,摸了摸枕头底下的足球——那颗掉皮的球被他擦得干干净净,虽然还是坑坑洼洼,却像是有了新生命。爸已经去铺子了,妈在厨房煎鸡蛋,油星子溅在锅底,发出“滋滋”的响。
“赶紧吃,吃完让你爸带你去。”妈把一盘煎蛋放在桌上,鸡蛋边缘焦得金黄,“我跟你说,就是去看看,别抱啥指望。人家球队要的是能跑能打的,你这细胳膊细腿的,别到时候被人撞断了骨头。”
童武没说话,扒拉着碗里的粥,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墙上的挂钟。才七点,离王教练说的试训时间还有两个小时。
“爸,王教练……真会见我们吗?”他忍不住问。
爸正蹲在门口修三轮车链条,闻言直起腰,用袖子擦了擦汗:“老王头打过电话了,说王教练今天上午在体校操场带队训练,让我们过去等。”他顿了顿,看着童武紧张的样子,突然笑了,“别紧张,就当去体校看看,那儿的跑道比咱们巷子平多了。”
童武“嗯”了一声,心里却像揣了块石头。他找出自己最干净的一件t恤,是去年学校运动会发的,洗得有点变形,又翻出那条膝盖磨出洞的运动裤,犹豫了半天,还是换上了。
到体校时,操场上已经闹哄哄的。
十几个穿着红色训练服的球员正在跑圈,教练穿着件灰色夹克,站在跑道边,手里拿着个哨子,时不时往嘴里塞一口烟。操场边的看台上,稀稀拉拉坐着几个看热闹的人,还有家长带着小孩在草坪上放风筝。
“那就是王教练。”爸指着那个抽烟的教练,拉着童武走过去。
童武的心跳得更快了,手心全是汗。他偷偷打量那些球员,他们大多比他高,胳膊上有结实的肌肉,跑起来脚步声“咚咚”响,震得地面都在颤。再看看自己,t恤松松垮垮,裤子膝盖上的洞被风一吹,凉飕飕的。
“王指导。”爸走过去,递上一支烟,“我是老王头的朋友,姓童。”
王教练抬起头,他大概五十多岁,头发有点秃,眼角的皱纹很深,眼神却很亮,像能把人看穿。他没接烟,只是上下打量了童武一眼,眉头皱了皱:“这就是你儿子?”
“是,他叫童武,今年16,喜欢踢球。”爸赶紧说,“您看能不能让他跟着练练,感受一下?”
王教练没说话,吹了声哨子,让球员们暂停训练。“老周,”他冲跑在最前面的那个高个子喊,“带他们去那边等着,别耽误我们训练。”
被叫做“老周”的球员应了一声,跑过来。他看起来快三十了,皮肤黝黑,下巴上有块疤,笑起来有点凶。“跟我来吧。”他瞥了童武一眼,语气不太热络。
童武跟着老周走到操场角落,那里堆着几个训练用的标志桶。老周往地上一坐,掏出瓶矿泉水,拧开喝了一大口,然后把瓶子往童武脚边一扔:“多大了?踢过球吗?”
“16,在巷子……在野球场踢过。”童武小声说。
“野球场?”老周嗤笑一声,“野球场那叫踢球?那叫瞎胡闹。”他指了指正在训练的球员,“看见没?我们这是苏超队伍,踢的是正规比赛,讲究战术,讲究配合,不是你们小孩追着球跑。”
童武没反驳,只是低头看着脚边的矿泉水瓶。他知道老周说的是实话,野球场上,大家都是凭着一股子蛮劲抢球,哪懂什么战术。
“你爸怎么想的,让你来这?”老周又问,“我们队里最小的也18了,你这小身板,怕是扛不住一次冲撞。”
童武攥紧了拳头,指甲掐进掌心。他想告诉老周,自己能连续颠球两百个,能在巷子那么窄的地方连过三个人,能把球踢得像粘在脚上一样——可话到嘴边,又咽了回去。在这里,这些好像都不算什么。
那边,王教练已经开始组织分组对抗了。球员们分成两队,红队和白队,在半场里攻防。童武看得眼睛都直了——他们传球的速度很快,跑位也很有章法,不像野球场那样乱糟糟的。尤其是那个老周,他在红队打前锋,跑位特别贼,总能在人缝里钻出来,接队友的传球。
“看啥呢?”老周用胳膊肘碰了碰他,“是不是觉得挺厉害?”
童武点点头。
“等会儿有你厉害的。”老周站起身,“王指导让你上去试试,跟白队踢。”
童武猛地抬头:“我?”
“别紧张,就是让你跑跑位,感受一下。”老周撇撇嘴,“记住了,少带球,多传球,别跟个无头苍蝇似的乱冲,容易受伤。”
他被老周拉进白队的阵容里。队友们看他的眼神都有点奇怪,有好奇,有不屑,还有的在偷偷笑他那件变形的t恤。童武站在中场,脚边就是足球,却觉得浑身不自在,好像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。
“开始!”王教练吹了哨子。
红队开球,把球传到中场。童武下意识地冲过去抢,可还没跑到球跟前,就被红队的一个壮汉撞了一下。他像被车碾过似的,往后退了好几步,一屁股坐在地上,膝盖磕在草皮上,疼得他龇牙咧嘴。
“啧,我说啥来着。”老周在对面喊,语气里带着点幸灾乐祸。
童武赶紧爬起来,脸涨得通红。他看见那个撞他的壮汉冲他咧嘴笑了笑,那笑容里的轻蔑,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。
接下来的十几分钟,童武像个局外人。球很少传到他脚下,偶尔传到他跟前,他一紧张,要么没接稳,要么就被对方抢走。有一次,他好不容易接到球,想试试昨天在巷子里练的那个穿裆过人,可刚把球往对方裆下塞,就被对方伸腿一勾,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。
“行了,下来吧。”王教练的声音传来。
童武爬起来,膝盖火辣辣地疼,手心也擦破了皮,渗出血珠。他低着头,走到场边,不敢看王教练的眼睛。
王教练看着他,半天没说话。操场上的风很大,把他的夹克吹得鼓鼓的。“小童,”他终于开口,“不是我打击你,你这身体条件,还有技术,都不适合踢苏超。”
爸赶紧说:“王指导,他还小,能练……”
“练?”王教练打断他,“苏超下个月就开赛了,我们没时间等一个小孩慢慢练。我们要的是能上场比赛的球员,不是需要人保护的娃娃。”他拍了拍童武的肩膀,力道不轻,“回去好好读书吧,踢球不适合你。”
童武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他使劲憋着,不让它掉下来。他知道王教练说的是实话,自己和这里的球员比,就像那条巷子里的破足球,根本不值一提。
“走吧。”爸叹了口气,拉着童武的胳膊。
童武没动,他看着场上那些球员还在继续训练,老周一脚把球踢进了球门,队友们围上去拍他的背。阳光照在草坪上,绿油油的,晃得人眼睛疼。
“我能再踢一次吗?”童武突然开口,声音有点抖。
王教练愣了一下,皱起眉:“说了……”
“就一次。”童武抬起头,看着王教练,眼泪终于掉了下来,“就踢一个球,让我试试,行吗?”
他的眼神很亮,像憋着一股劲,不肯服输的劲。王教练盯着他看了几秒,突然从地上拿起一个足球,扔了过去:“行,给你个机会。老周,你防他。”
老周一脸不情愿地走过来:“王指导,这没必要吧……”
“让你防你就防。”王教练板起脸。
老周撇撇嘴,站到童武对面,摆出防守的姿势:“小子,别浪费时间,赶紧踢。”
童武抹了把眼泪,捡起地上的足球。这是个崭新的训练球,比他那颗破球重多了,手感却好得不像话。他深吸一口气,把球放在地上,退后两步。
看台上的风还在吹,爸站在旁边,手紧紧攥着衣角。王教练抱着胳膊,眼神里带着点不耐烦。老周晃了晃身子,嘴角挂着嘲讽的笑。
童武看着老周,突然想起了巷子里的王浩。王浩也喜欢这样晃着身子防守,觉得自己很厉害。但他知道,王浩的重心不稳,只要轻轻一骗,就能晃过去。
他助跑,右脚抬起,像是要把球往左边踢。老周果然往左边移了一步。就在这时,童武的脚踝突然一转,右脚内侧轻轻把球往右边一推——那是个很小的角度,刚好从老周的两腿之间穿了过去。
穿裆!
和昨天在巷子里一模一样的穿裆!
老周愣住了,等他反应过来转身时,童武已经像阵风似的冲了过去,追上足球,不等球落地,右脚脚背顺势一抽!
足球带着风声,像颗炮弹一样,直勾勾地飞向球门右上角。守球门的那个门将根本没反应过来,眼睁睁看着球进了网。
“啪!”球撞在球网上,发出一声闷响。
整个操场突然安静了。
球员们都停了下来,看着这个穿着破洞裤子的少年。老周站在原地,脸涨得通红,下巴上的疤好像更明显了。
童武站在球门前,胸口剧烈起伏,刚才那一下,他用了全身的力气。手心的伤口被汗水一浸,疼得钻心,可他心里却像有团火在烧,烧得他眼睛发亮。
王教练慢慢走过来,他脸上没什么表情,只是捡起地上的那个标志桶,往童武面前一放:“绕着它,颠球,能颠多少个?”
童武没说话,拿起球,开始颠。
一个,两个,三个……足球在他脚背上、膝盖上、肩膀上,甚至头上跳来跳去,像个听话的小精灵。阳光照在他脸上,汗水顺着下巴往下滴,滴在崭新的足球上,晕开一小片湿痕。
他不知道自己颠了多少个,直到王教练喊停,他才停下来,喘着气,看着王教练。
王教练盯着他,看了很久,突然笑了,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:“破裤子不错,挺有个性。”他冲场边喊,“胖子,去拿套训练服给他,让他换了,跟着练。”
那个叫“胖子”的门将应了一声,乐呵呵地跑向更衣室。老周走过来,拍了拍童武的肩膀,这次的力道很轻:“行啊,小子,有点东西。”
童武咧开嘴,想笑,眼泪却又掉了下来。
爸走过来,偷偷抹了把脸,没说话,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个创可贴,小心翼翼地贴在他手心的伤口上。
风还在吹,阳光照着绿油油的草坪,照着那些红色的训练服,照着王教练转身时哼的小调,也照着童武脚上那双磨破了的回力鞋。
他知道,从这一刻起,有些东西不一样了。
那条老巷子,那颗破足球,还有那个总在巷子里练球的少年,好像都朝着一个崭新的地方,迈出了第一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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