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未散时,曼德勒广场已挤得水泄不通。
几个士兵抬着裹着油布的旗杆往广场中央走,油布边缘露出一线金红,像要烧穿晨雾。
周副官捧着老龙旗跟在后面,旗面折叠得方方正正,金线绣的五爪金龙在他臂弯里沉得发紧——这是唐继尧当年打贵州时用的战旗,跟着唐家父子在西南杀过二十八年风雪。
唐勇站在城隍庙台阶上,军靴尖抵着青石板缝。
他望着那杆旗,喉结动了动——前世当特种兵时,他在边境见过太多褪色的国旗,可此刻这面老龙旗,每根丝线都浸着滇军的血。周副官。他突然开口,声音压得低,这旗上的金线,是我娘当年拆了陪嫁的金镯子绣的。
周副官脚步微顿,低头看旗角:金线确实比别处粗些,在雾里泛着温吞吞的光。
他喉头一热,把旗往怀里又拢了拢:总长,您放心,今儿定让曼德勒的天,把这龙鳞瞧个清楚。
广场中央的旗杆竖起来时,雾刚好散了。
阳光劈头盖脸砸下来,油布唰地被扯掉——老龙旗垂着,龙首微昂,龙尾卷着云纹,金线在日头下亮得刺眼。
升旗!唐勇摘下军帽,露出额角那道旧疤——是三年前剿匪时被马刀砍的,此刻在阳光里泛着淡粉的光。
六个滇军士兵上前,其中两个是昨夜刚收编的万塔国俘虏。
他们捧着旗绳的手在抖,其中个高的小伙子抬头看唐勇,正撞进那双深潭似的眼睛。别怕。唐勇冲他笑了笑,这旗,护的是所有在南洋讨生活的人。
旗角扬起的刹那,广场炸了。
卖米的老阿公把竹篓往地上一扔,扯着嗓子喊:龙旗!
是咱们华夏的龙旗!卖花的小媳妇把竹篮抛上天,茉莉撒得满地都是。
昨夜领过馒头的万塔国俘虏突然跪下,额头碰着青石板:神佛在上,这旗比洋人的十字好看!
宋书记官攥着《南洋宣言》的手在抖。
他站在临时搭的木台上,喉结动了三动才喊出声:我华夏护国军,今立此誓——驱逐列强,重建秩序!话音未落,台下的百姓就跟着喊,声浪撞得房檐上的麻雀扑棱棱乱飞。
唐帅!
唐帅!不知谁起的头,军民的呼声像滚雷。
唐勇望着台下攒动的人头,有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野菊花,有白胡子老头往他脚边撒米——这是滇西老家庆贺新帅的规矩。
他突然想起昨夜城楼那把野菊花,想起李将军捧着委任状时发白的指节,喉咙发紧。
都静一静。他抬手,声音不大,却像钉子似的钉进每个人耳朵里。
等广场静下来,他弯腰捡起小姑娘掉的野菊花,别在领口:我唐勇不是什么大帅。他望着远处被战火熏黑的佛塔,我是个兵,带你们把被洋人抢走的,一样样拿回来。
掌声刚起,周副官就凑过来低声道:总长,千佛国的使者到了。
使者是个穿暗紫纱笼的老头,眉梢有道刀疤,见了唐勇便要行跪拜礼。
唐勇伸手托住他胳膊:老先生,咱们华夏不兴这个。老头抬头,眼眶突然红了:唐帅,我家国王说,千佛国的粮仓给您开着,可求您派兵守守北边——洋人的炮艇这月已经撞了三回界河。
唐勇扫了眼赵参谋。
赵参谋正盯着老头腰间的银饰,那是千佛国北部贵族的样式——看来国王是真急了。赵参谋。唐勇指了指地图,你带二十个测绘兵跟老先生去,把千佛国北边的河湾、隘口都标清楚。赵参谋啪地敬礼,转身时撞翻了条长凳,却头也不回地往外跑。
老头攥着唐勇的手直抖:唐帅,我家国王说,等打完这仗,要把曼德勒到清迈的商道重新修——
老先生。唐勇打断他,商道的事以后再说。他指了指广场上飘的龙旗,先让南洋的风,都带着华夏的味儿。
同一时刻,日落国驻星洲总督府的水晶吊灯晃得人眼晕。
唐勇的龙旗?总督捏着电报的手青筋直跳,他当这是一八四零年?
可曼德勒的粮食、军火都攥在他手里。军事顾问推了推金丝眼镜,万塔国的摄政王阿奴律陀已经三天没发来战报——昨天有渔船看见,滇军的伤兵都在喝牛奶。
总督猛地拍桌,茶盏跳起来摔在地上:给阿奴律陀送五万支恩菲尔德,再派十个炮兵顾问!
告诉那蠢货,曼德勒必须在月底前拿回来!他盯着墙上的南洋地图,手指戳在曼德勒位置,唐勇要是占稳了这里,咱们的橡胶园、锡矿...
话没说完,秘书捧着新电报进来:总督,鹰酱驻猴子国大使密电——他们要扶持西原家族,说要在湄公河下游建基地。
总督的脸白了白,又猛地笑起来:好啊,让鹰酱去当冤大头。他扯松领结,给伦敦发报,就说南洋要变天了。
曼德勒城外,唐勇踩着没膝的荒草巡视炮兵营。
炮管擦干净了?他敲了敲山炮的炮膛,抬头时正撞见炮班长的汗滴掉在炮身上,好。他拍了拍那汉子的肩,这炮不是烧火棍,是咱们的脊梁骨。
总长!黄团长从阵地上跑过来,特战团的士兵跟着他,迷彩服上还沾着昨夜的血,弟兄们说,等打退了阿奴律陀,要在曼德勒城墙上刻字——滇军到此一役,南洋再无列强!
唐勇望着他们晒得黝黑的脸,突然想起前世在边境,战友们也爱说这种混不吝的话。
他解下军用水壶递过去:字要刻大些。他望着远处起伏的山梁,但先把工事挖深。
赵参谋说,阿奴律陀的兵里有日落国的顾问。
总长!
一声喊惊飞了树上的乌鸦。
罗侦察兵从山梁后冲下来,绑腿散了也顾不上系,怀里还揣着半块冷馒头——这是他的旧习惯,侦察时总要带点干粮,说饿肚子的耳朵不灵光。
摄政王的兵!他弯腰喘气,馒头渣掉在唐勇军靴上,五万,就在三十里外的班朗河谷!
马队扬起的尘烟,把半边天都染黄了!
唐勇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。
果然,远处的天空浮着条灰黄的云,像条张牙舞爪的恶龙。
他摸了摸领口的野菊花,花瓣已经有些蔫了,却还散着淡淡的香。
黄团长。他转身,眼里有光在跳,让特战团今夜摸过去,把班朗河上的桥给我拆了。他又看向李将军,老哥哥,把晒谷场的俘虏都放了——给每人发双新草鞋,再塞块盐巴。
李将军愣了:总长,这是?
阿奴律陀的兵里,有一半是这些俘虏的同乡。唐勇扯了扯老龙旗的旗角,金线在风里发出细微的响,让他们带句话回去——滇军的刀,认旗不认人。
夜渐渐深了。
唐勇站在城楼上,老龙旗在他头顶猎猎作响。
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,正好罩住城墙上新刻的华夏护国军五个大字。
周副官抱着件棉大衣过来,却见他盯着东方——那里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,像块被揉皱的绢帕。
总长,该歇了。周副官把大衣披在他肩上。
唐勇没动,目光依然锁在东方:周副官,你说...明天会出太阳吗?
周副官抬头看天。
月亮还挂着,可东边的云已经染上了淡金。
他笑了:准保是个大晴天。
唐勇也笑了。
他摸了摸旗杆上的铜钉——那是昨夜百姓偷偷来敲的,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,非说要把自己的银镯子熔了打钉子。
此刻,铜钉在月光下泛着暖光,像撒了把星星在旗杆上。
远处,传来守夜士兵的口号声:护我华夏,守我南洋!
声音撞着城墙,撞着龙旗,撞进了曼德勒的每一道砖缝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