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南通回来的第二天,体校的公告栏前围满了人。一张新的赛程表被钉在最显眼的位置——半决赛对阵苏州队,主客场两回合决胜。红色的“苏州”二字被人用马克笔圈了又圈,旁边还画着个龇牙咧嘴的魔鬼表情。
“完了完了,碰上苏州队,咱们这运气也太背了。”胖子蹲在地上,用树枝在泥里画着圈圈,“去年他们把南通队踢得满地找牙,咱们这点家底,不够人塞牙缝的。”
童武没说话,只是盯着赛程表上的“苏州”二字。他见过这支队伍的录像——不是在体校的资料室,而是在省电视台的体育频道。去年苏超决赛,苏州队穿着银灰色的球衣,像一群精准的机器,传球误差不超过半米,跑位像用尺子量过,最后以3-0的比分轻松夺冠。
“他们的中场核心叫林浩,”老周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,手里捏着个快捏扁的矿泉水瓶,“以前在中超踢过主力,据说一场球能跑一万三千米,比咱们全队加起来跑得都多。”
童武的心跳漏了一拍。一万三千米,那是什么概念?他现在最多能跑一万米,跑完像丢了半条命。
“还有他们的左后卫,”老周继续说,“以前是省队的短跑冠军,百米能跑进11秒,你要是跟他拼速度,纯属找虐。”
李飞凑过来,撇着嘴说:“那咋办?弃权?”
“弃你个头!”王教练的声音像炸雷似的响起,他手里拿着一沓厚厚的资料,往公告栏上一拍,“苏州队是厉害,但他们不是铁打的!林浩上周崴了脚,虽然能上场,跑动距离至少减三成;左后卫怕身体对抗,你往他身上撞,他准怂!”
他把资料分给球员们,每张纸上都印着苏州队球员的照片和弱点:林浩脚踝有伤,变向速度慢;左后卫陶亮,身高一米七五,怕高空球;中锋张超,脾气暴躁,容易吃牌……
“童武,”王教练把一张画满红线的纸递给童武,“这是苏州队的防守站位图,他们习惯把防线往左侧收,右路有个盲区,你给我往死里钻。”
童武接过纸,上面的红线像蜘蛛网,密密麻麻地织出一片三角区域——在右前卫和右后卫之间,大概两个身位的距离,被王教练用红笔写着“突破口”三个字。
接下来的一周,体校的训练场变成了“苏州队模拟战场”。王教练让替补球员穿上印有“苏州”字样的训练服,模仿林浩的传球节奏、陶亮的冲刺速度,甚至张超的怒吼方式。
童武的任务是专攻右路盲区。他每天要在那个三角区域练上百次折返跑,练到膝盖发肿;要和模仿陶亮的替补后卫拼速度,被撞得浑身是淤青;还要在林浩的“复刻版”防守下练传球,球被断了一次,就罚跑一圈。
有天下午,暴雨倾盆,训练场变成了泥潭。王教练却不让停,指着雨里的标志桶喊:“苏州队可不会因为下雨就不踢了!今天谁跑不完二十圈,就别想吃饭!”
童武跟着队伍在泥里跋涉,每一步都像踩在沼泽里。他的二手耐克早就看不出原本的颜色,鞋钉里塞满了泥浆,重得像块铅。跑到第十五圈时,他的右脚突然一崴,整个人摔在泥里,溅起的泥水糊了满脸。
“起来!”王教练的声音穿透雨幕,“这点疼都受不了,还想赢苏州队?”
童武咬着牙,刚想爬起来,却发现脚踝钻心地疼,根本用不上力。老周跑过来,想把他扶起来,却被他推开:“别管我,我能跑。”
他用左脚撑着地,一瘸一拐地往前挪,泥水顺着裤腿往下滴,在身后拖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痕迹。看台上,张磊举着伞,冲他大喊:“童武!加油!你能行!”
那天晚上,童武的脚踝肿得像个馒头。妈用红花油给他揉了半夜,眼泪掉在他的脚踝上,烫得他心里发慌。“要不……咱们不踢了?”妈哽咽着说,“妈宁愿你当个普通人,也不想看你这么遭罪。”
童武摇摇头,把脸埋在枕头里:“妈,这是半决赛,踢完这一场,就能进决赛了。”
决赛。
这两个字像团火,在他心里烧了整整一年。从在巷子里踢野球,到苏超赛场,他离那个亮晶晶的奖杯,只有两步之遥。
客场对阵苏州队的前一天,王教练给全队放了半天假。童武没回家,而是抱着球去了那条老巷子。夕阳把巷子染成了金色,那颗掉皮的足球还在墙根下躺着,被风吹得滚来滚去。
他踢着球,在巷子里来回跑。穿裆过人、急停变向、一脚射门……动作比第一次试训时流畅了百倍,可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。
“在想啥呢?”张磊背着书包走进来,手里拿着个新做的硬纸板奖杯,比上次那个大了一圈,“明天要比赛了,还在这瞎练?”
童武踢飞了球,球撞在墙上,弹回来,落在张磊脚边。“你说,咱们能赢吗?”他问,声音有点哑。
张磊捡起球,扔给他:“我不知道能不能赢,但我知道,你要是敢在场上怂,我就再也不跟你踢野球了。”他指了指巷子深处,“还记得吗?去年你说要踢进苏超,我以为你吹牛,结果你做到了。现在离决赛就差一步,你要是掉链子,对得起这双磨破的鞋吗?”
童武看着自己的球鞋——鞋面裂得更厉害了,露出里面的线头,可踩在地上,却比任何时候都踏实。
他突然笑了,一脚把球踢向墙壁,球反弹回来,稳稳地落在他怀里。“走了,”他说,“明天让苏州队见识见识,盐城队的28号,不是好惹的。”
第二天,苏州队的主场座无虚席。银灰色的球迷围巾像海浪,一波波地涌向看台,“卫冕冠军”的喊声震得人头晕。童武站在球员通道里,能听见隔壁更衣室传来的笑声,清脆得像玻璃珠落地。
“别紧张,”老周拍了拍他的脸,手心的汗蹭了他一脸,“等会儿我去缠住林浩,你就往右边冲,听见没?”
童武点点头,深吸一口气。当裁判示意球员入场时,他突然发现,自己的心跳没那么快了。
比赛开始后,苏州队果然像台精密的机器。林浩在中场指挥若定,每一次传球都像手术刀,精准地切开盐城队的防线。陶亮在左路像道闪电,一次次地突破,吓得盐城队的右后卫满头大汗。
但盐城队没有慌。童武死死盯着那个右路盲区,只要林浩的注意力被老周吸引,他就像箭似的冲过去。第27分钟,他终于抓住机会——王刚一脚长传,他甩开补防的陶亮,在盲区里接到球,不等转身,一脚斜传,老周心领神会,头球摆渡,李飞跟上一脚抽射,球进了!
1-0!
随队而来的盐城球迷爆发出欢呼,声音不大,却像针一样刺破了苏州队的主场噪音。童武冲到老周身边,两人抱在一起,在草皮上滚了一圈,沾了满身的绿。
可苏州队毕竟是卫冕冠军。第35分钟,林浩在禁区外一脚远射,足球像炮弹,贴着草皮钻进死角,把比分扳平。半场结束时,苏州队凭借一个角球,由张超头球破门,反超比分。
更衣室里,王教练把战术板拍得啪啪响:“记住!他们的右路盲区还在!童武,你给我再冲十次!就算被铲断腿,也要把球传出去!”
下半场开始后,童武像疯了似的往右路冲。陶亮被他搅得心烦意乱,动作越来越大,第68分钟,因为故意铲倒童武,吃到了一张黄牌。
“就是这样!激怒他!”王教练在场边跳着脚喊。
童武忍着膝盖的疼,爬起来,冲陶亮笑了笑。那个短跑冠军的脸瞬间涨得通红,像头被惹急的公牛。
第75分钟,机会来了。陶亮因为黄牌在身,不敢再轻易上抢,童武抓住这个空当,在右路盲区接到球,突然一脚回敲,王刚跟上一脚直塞,老周反越位成功,单刀面对门将,一脚推射,球进了!
2-2!
看台上的苏州球迷愣住了,几秒钟后,嘘声像冰雹似的砸下来。童武看着林浩——那个据说能跑一万三千米的中场核心,正扶着膝盖喘气,额头上的汗像断了线的珠子。
伤停补时最后一分钟,苏州队获得了一个前场任意球。林浩站在球前,助跑,射门——足球绕过人墙,直扑球门右上角!
严子航像只展翅的雄鹰,猛地扑了出去,单掌把球托出了横梁!
终场哨响时,童武瘫坐在地上,喉咙里像塞了团火。他看着记分牌上的2-2,突然笑了——客场逼平卫冕冠军,这已经是奇迹了。
老周走过来,把他拉起来,往他手里塞了瓶水:“不错了,回家咱们再收拾他们。”
童武看着苏州队的球员走进更衣室,林浩的背影有点佝偻,不像开场时那么挺拔了。他突然觉得,所谓的“卫冕冠军”,所谓的“杀招”,其实没那么可怕。
他们也是人,会累,会疼,会犯错。
只要你敢拼,敢跑,敢往那个“盲区”里钻,再精密的机器,也会有破绽。
回到盐城的大巴上,没人说话,却没人沮丧。童武靠在窗户上,看着外面的星星,突然想起张磊的话:“对得起这双磨破的鞋吗?”
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球鞋,在苏州的草皮上又添了几道新的划痕,像在说:“继续跑,别停下。”
还有一场主场比赛,赢了,就能进决赛。
他的足球梦,离那个亮晶晶的奖杯,又近了一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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