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南通的前夜，童武把那双二手耐克擦了三遍，鞋钉缝里的泥垢被他用牙签一点点挑出来，鞋面的划痕用鞋油抹得发亮。妈坐在旁边纳鞋底，灯光照在她鬓角的白发上，像落了层霜。
“南通那边天气凉，多带件外套。”她把叠好的毛衣塞进童武的背包，“别跟人打架，踢不过就回来，妈给你做红烧肉。”
童武“嗯”了一声，指尖蹭过球鞋上磨平的纹路——这双鞋陪他踢了七场球，从苏超揭幕战到淘汰赛，鞋头的皮面裂了道缝，像道勋章。
大巴车凌晨五点就出发了。王教练抱着个保温杯，闭目养神，眉头却始终没松开。老周坐在童武旁边，用手机刷着南通队的新闻，突然“啧”了一声：“他们的主力前锋伤好了，首发名单里有他。”
童武的心猛地一沉。南通队的9号前锋赵鹏，以前是中甲球队的主力，速度快，射门准，上赛季苏超联赛轰进18球，是北区的金靴。
“怕了？”老周撞了撞他的胳膊，“他是厉害，但他怕痒痒，你要是能绕到他身后，挠他一下，保准他射门偏。”
童武没笑，只是掏出笔记本，翻到记满赵鹏数据的那页：惯用右脚，射门角度多在球门左下角，转身时左脚会先抬……这些字被他画了无数个圈，墨迹都晕开了。
南通的客场在郊区的老体育场，看台是水泥砌的，墙皮掉得像块破布。球员通道里弥漫着尿骚味，墙上被球迷刻满了脏话，“南通必胜”的涂鸦红得像血。
“妈的，这地方比徐州还烂。”李飞捏着鼻子，踢了踢墙角的啤酒瓶，“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。”
王教练把战术板往墙上一靠，声音压得很低：“记住战术，4-5-1防守反击，童武你和王刚守中场，别让他们的10号拿球舒服了。老周，你在前场别乱跑，等反击机会。”他顿了顿，眼神扫过每个人，“这场球，咱们输得起，但不能窝囊。”
球员们没人说话，只是默默地系鞋带。童武的手指在颤抖，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护身符——那是张磊用硬纸板做的小奖杯，边角被磨得圆滚滚的。
热身时，看台上的南通球迷就开始骂骂咧咧。“盐城队滚回去！”“穷鬼还敢来踢比赛？”的喊声像冰雹似的砸过来，有人把没喝完的可乐往场里扔，溅在童武的训练服上，黏糊糊的。
“别理他们。”老周走过来，用毛巾帮他擦掉可乐渍，“越骂说明越怕咱们。”
童武点点头，可心脏还是跳得像擂鼓。他看见南通队的球员在对面热身，赵鹏穿着亮黄色的球鞋，颠球时嘴角带着笑，眼神扫过来时，像在看一群蝼蚁。
比赛开始后，南通队果然像潮水似的压上来。他们的10号中场在中路穿针引线，传球像装了导航，总能找到队友的脚。赵鹏在前场像头饿狼，不停地穿插、跑位，好几次都差点形成单刀，吓得盐城队的后卫冷汗直流。
童武在中场拼得像个疯子。他知道自己身体不如人，就用跑动弥补，对方球员转身的瞬间，他像只泥鳅似的钻过去断球；传球路线被挡住时，他就用身体去挡，哪怕被撞得人仰马翻，也死死护住球。
第23分钟，南通队进球了。10号中场一脚直塞，赵鹏突然前插，甩开盐城队的后卫，面对门将，一脚推射，球进了。
看台上炸开了锅，南通球迷把围巾往天上扔，黄色的浪涛里，有人举着“盐城队回家种地”的标语。
王教练在场边急得直跺脚：“防守！别让他们这么容易传球！”
童武的膝盖在刚才的冲撞中磕破了，血渗过球袜，黏在护腿板上，火辣辣地疼。他咬着牙，刚想站起来，赵鹏突然走到他面前，用鞋尖踢了踢他的腿：“小子，不行就下去，别在这躺着碍眼。”
童武猛地抬头，瞪着他，没说话，只是慢慢爬起来，拍了拍身上的草屑。
接下来的比赛，变成了半场攻防。盐城队的半场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，球员们喘着粗气，脸上满是疲惫，可没人敢退。老周在前场孤立无援，每次拿球都像抱着个炸弹，很快就被对方后卫抢走。
半场结束时，比分还是0-1。更衣室里，没人说话，只有粗重的喘息声。王教练把保温杯往桌上一墩，热水溅出来，烫得他手一缩。
“都给我抬起头！”他吼道，“才丢一个球，就怂了？你们的血性呢？”
童武低着头，手指抠着膝盖上的伤口，血珠冒出来，他却感觉不到疼。他在想那个被忽略的细节——南通队的右后卫助攻时，会习惯性地往内线切，他身后的空当，其实比录像里更大。
“王指导，”他突然开口，声音有点哑，“下半场能不能试试打右路？他们的右后卫……”
“你懂个屁！”李飞突然打断他，“没看见人家压着咱们打吗？还敢往前冲？”
“让他说。”王教练瞪了李飞一眼。
童武深吸一口气，把自己的发现说了出来：“他们的右后卫回防慢，我观察了半场，他每次助攻后，至少要三秒才能跑回来。咱们可以让老周在右路牵制他，我从中间插进去，打他身后。”
老周眼睛一亮：“这主意行！我能缠住他。”
王教练盯着战术板看了半天，突然一拍桌子：“就这么办！下半场换阵型，3-4-3，童武你往前顶，给我往死里冲！”
下半场开始后，盐城队像换了支队伍。老周故意在右路带球，吸引了南通队右后卫的注意力。童武则像颗出膛的子弹，趁对方后卫还没回防，突然从中间插进去！
第58分钟，机会来了。王刚在中场抢断后，一脚长传找老周。老周故意把球往边路带，等南通队右后卫追上来时，突然一脚回敲——童武像风似的冲了过来，迎着球就是一脚远射！
足球带着弧线，擦着横梁下沿，钻进球门死角！
1-1！
童武愣在原地，不敢相信自己进球了。看台上的南通球迷瞬间安静了，只有随队而来的几十个盐城球迷在欢呼，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，却像惊雷炸在童武耳朵里。
老周冲过来，一把抱住他，狠狠地揉他的头发：“好小子！我就知道你能行！”
被扳平的南通队彻底疯了。他们全线压上，连后卫都冲了上来，赵鹏在禁区里像头蛮牛，用胳膊肘开路，好几次都把盐城队的后卫撞翻在地。
第73分钟，南通队的10号中场一脚远射，足球打在立柱上弹回来，赵鹏跟上一脚补射，球进了。
2-1！
看台上的欢呼差点掀翻屋顶。王教练在场边急得直转圈，把战术板都摔成了两半。
童武的腿像灌了铅，每跑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。他的体力早就透支了，全靠一股劲撑着。他看着老周被对方后卫铲倒，看着王刚捂着肚子喘气，看着门将严子航一次次扑出必进球，突然觉得，就算输了，他们也没输得窝囊。
伤停补时最后一分钟，盐城队获得了一个角球。所有人都冲了上去，连门将严子航都站在了南通队的禁区里。童武抱着球，深吸一口气，助跑，传球——
足球没有飞向禁区中央，而是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，绕过人墙，直勾勾地往球门左上角飞去！
南通队的门将跳起来，指尖碰到了球，却没能阻止它进门！
2-2！
角球直接破门！
童武像疯了似的往回跑，队友们从后面追上来，把他扑倒在地上，叠成一堆。看台上的盐城球迷哭了，有人把红色的围巾扔进场地，像一面面小小的旗帜。
终场哨响时，童武躺在地上，看着南通队的球员瘫坐在草皮上，突然笑了。他的膝盖还在流血，嗓子哑得说不出话，可心里却像开了朵花。
回更衣室的路上，赵鹏走过来，拍了拍他的肩膀：“小子，踢得不错。”
童武看着他，笑了笑：“下次再踢，我还进你的球。”
大巴车驶离南通时，夜色已经浓了。童武靠在窗户上，看着外面的路灯一盏盏往后退。老周递给他一瓶啤酒，泡沫溅在他脸上。
“明天加练，”王教练突然说，声音里带着笑意，“罚你们跑一万米，庆祝一下。”
车厢里爆发出一阵哄笑，笑声撞在车窗上，弹回来，混着啤酒的泡沫，甜丝丝的。
童武喝了口啤酒，有点苦，咽下去却很暖。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硬纸板奖杯，棱角硌着掌心，像在提醒他——
这场客场的“鸿门宴”，他们没被吃掉，还带着一身酒气，笑着走了出来。
下一站，半决赛，对手是卫冕冠军苏州队。
那又怎样？
他的球鞋，还能跑，他的脚，还能踢。
只要球还在脚下，就有赢的可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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